士子起身,先向几位力夫微微颔首,随即转向那士绅,目光如刀。
“阁下方才说‘削除户籍,发配边军’,可是援引太祖爷洪武十九年颁行的《大诰续编》中‘知丁法’之条?”
他不待对方回答,便背着手,踱了半步。
“太祖当年谕令:‘市村绝不许有逸夫。若或异四业而从释道者,户下除名。’”
“此言意为清查地方,令士农工商各安其业,尤其严防好逸恶劳之徒混迹僧道,逃避赋役。”
“何曾说过,凡不事四业者,便一概除名?”
他看向那几个力夫,语气缓和了些:
“诸位想必知晓,出家为僧道,需有朝廷颁发的度牒吧?”
力夫们纷纷点头:“那是自然!没有度牒,不算真出家人,朝廷不认。”
“前元那会儿,有钱就能买度牒。”
“太祖爷坐天下后,这路就给堵死了。”
士子微微颔首。
“所以太祖此言,针对的是那些无朝廷度牒、却假借僧道之名逃避劳役赋税之徒,而非寻常因贫因懒未入四业之民。”
“此其一。”
他转回身,目光再度锁住士绅。
“其二,阁下所言‘发配充军’,可是指《大诰》中‘逸夫’之罪?”
“太祖原文曰:‘若或不遵朕教,或顽民丁多,及单丁不务生理,捏巧于公私,以患民之祸,许邻里亲戚诸人等拘拿赴京,以凭罪责。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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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太祖要拿的,是‘不务生理’又‘捏巧于公私,以患民之祸’之人!”
“是那些自己不劳作,还搬弄是非、欺压良善、为祸乡里的地痞恶霸!”
“太祖更明言:‘若一里之间,百户之内,见诰仍有逸夫,里甲坐视邻里亲戚不拿其逸夫者……逸夫处死。里甲四邻化外之迁。’”
一楼瞬间安静下来,连外头街上看天幕的嗡嗡声都似乎远了。
士子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砸在人心上:
“太祖严惩的,是害民之贼!”
“连坐的,是包庇纵恶、渎职枉法之吏!”
“到了你们嘴里,怎就成了但凡‘闲散’便要充军流放?”
“如此善政,被曲解成苛法!”
“明明意在安民,却被用作欺民之械!”
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士绅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金石迸裂:
“借此罗织罪名、鱼肉百姓,还口口声声称是太祖律令,说你们江南士绅皆可杀,冤是不冤?!”
“放肆!”
那仆从早已怒不可遏,眼见主子脸色铁青,呼吸急促,再也按捺不住,暴喝一声就要扑向士子。
士绅却忽地抬起手,拦住了仆人。
他脸上青白交错,终究是老练,短短几息便强压怒火,挤出一丝冷笑:“小郎君真是博闻强记。”
“不过,老夫方才所言,只是感慨‘若在如今’,他们必受严惩。”
“何时提及太祖?何时援引律法?”
“不过随口一比,小郎君便牵强附会,扣上曲解圣意的大帽,还喊打喊杀……”
他眯起眼,慢悠悠道:“莫非是要在我大明兴起文字狱不成?”
几个力夫闻言一窒,虽知这老家伙强词夺理,可对方确实没直接说“太祖如何”,一时憋得满脸通红,只能怒目而视。
那士子听了,非但不恼,反而轻轻笑了起来。
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目光掠过士绅,最终落在那胸膛剧烈起伏、拳头攥得死紧的仆人身上。
“哦?感慨?”